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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尔丁夫:蒙古穹庐是否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

[日期:2014-07-08] 来源: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  作者:阿尔丁夫 [字体: ]

蒙古穹庐是否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

阿尔丁夫

(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,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2)

摘要:13世纪欧洲旅行家鲁不鲁乞、马可波罗等无不认为当时蒙古穹庐的门“总是朝向南方”。多桑辑阿拉璧和波斯文献记载也推波助澜。伯希和也认为当时蒙古人确定方向的方式已由面向东改为面向南了。13世纪之前和之后北方游牧民族(含蒙古)穹庐的门无不东开或东南开以向日。这一事实提醒人们,欧洲旅行家所说的“总是朝向南方”中的“南方”,十之八九是指日出方向的“南”,实为今天的东。前苏联学者Г·P·加尔答诺娃文章披露的事实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这种推测。

关键词:穹庐的门;总是朝向南方;东开或东南开;向日;“南”实为今天的东

关于13世纪蒙古包的门究竟是朝南开还是朝东开?这个问题不大,但若想说清楚,却也非易事。现在来回答这个问题,也只是一次尝试。

一、13世纪欧洲旅行家纪行的记载

凡13世纪来过我国的,不问其目的是经济的、宗教的还是其他的,且留有纪行的,一概称之为旅行家。这里,首先提到的是《鲁不鲁乞东游记》,该记写道:

当他们把帐幕安置在地上时,他们总是把门朝向南方。[1](112~113)

当他们安置帐幕时,把门朝向南方。[1](113)

在鲁不鲁乞看来,当时蒙古人“安置帐幕时,把门朝向南方”,而且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。所谓“总是”,除了指正在组装和已经组装好的蒙古包的门全是朝南开的之外,似乎还包含着向来如此的意思。

马可波罗在其《行纪》中也谈到这个问题。他写道:

每次编结其屋之时,门皆南向。[2](147)

马可波罗所说的蒙古风俗,包括“门皆南向”的风俗是否符合实际呢?“马可波罗所言之俗,后之著述所志尽符。多桑曾辑阿剌璧(伯)及波斯记载之文如下云:

蒙古人结枝为垣,其形圆,高与人齐。承以椽,其端以木环结之。外覆以毡,用马尾绳系之,门以用毡,户永向南,顶开天窗以通气,吐炊烟。”[2](152)

至20世纪,国外有学者在谈到布里亚特蒙古人“居室的门”,同样认为“总是建在朝南的方向”。

她写道:布里亚特祖先盛行太阳崇拜,不但表现在他们尚白习俗这一方面,而且表现在他们对待南及南方的态度上。居室的门总是建在朝南的方向。与北相反,南方是蒙古语诸民族在诸多方向中最受尊敬的方向。[3](602)

值得注意的是“户永向南”四字。它表明蒙古帐幕的门不论过去、当时和后世,永远是“向南”开的。这种看法不仅在海外广为流行,在国内学界也不是没有影响。如:

当然,各民族穹庐或帐幕虽然基本构造相同,但也有反映各民族特点而存在的差异。如……突厥式包坐落门朝东,与匈奴、契丹人相同,而蒙古式包则坐落门朝南;其它内部装饰也各自反映其民族特点。[4](613)

本章撰写者冯继钦除援引南宋彭大雅《黑鞑事略》“主帐南向独居”之外,还征引了国外马可波罗“描绘蒙古合罕的大帐幕”的“入口处朝南”和鲁不鲁乞看到的“板(拔)都的‘斡耳朵’”的“门是朝南开的”以为证据。

蒙古人为什么把毡包的门总是“朝向南方”?有的史学家说:

蒙古人喜欢面向南方。根据这个方向,蒙古军队通常被分成左中右三翼,左翼在东部,最早由札剌儿人木华黎指挥;中翼的总指挥是八邻族人纳牙……:右翼则由阿鲁剌部族人孛斡儿出任统领。……

蒙古人喜欢面向南方,这一点是和他们的征服目标相一致的。当他们面向南方时,首先要征服“左面”的中国,然后征服中部的突厥斯坦与伊朗东部,最后再征服位于“右面”的俄罗斯草原,左中右三面像扇子一样展开。[5](211)

13世纪蒙古人的毡包是否“朝南”开门,还是有待证明的问题;即便有朝一日有什么人证明了这个问题,那么,他马上面临一个问题,亚欧许多民族的门大约都是“朝南”开的,表明他们也是“喜欢面向南方”的,不知他们又是怎样解释这一相当普遍的现象?

13世纪时蒙古包的门朝向何方,本来是小事一桩,但由此引发出的问题却大得怕人。要知道:“这个面向南方的地位是和蒙古征服的目标相适应的”。[6](249)这就不能不令人重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。

二、13世纪之前北方游牧民族穹庐门的朝向

我准备从三个方面论证这个问题。

首先,古代蒙古语族主要民族穹庐的门全是“东开”的。

第一个蒙古语族民族是乌桓:

……随水草放牧,居无常处,以穹庐为舍,东开向日;食肉饮酪,以毛毳为衣。[7](720)

第二个是鲜卑:

……其言语,习俗与乌桓同。唯婚姻先髡头,以季春月大会于饶乐水上,饮宴毕,然后配合。[7](727~728)鲜卑,包括后来各部鲜卑,在“与乌桓同”的习俗中,不消说,包括“以穹庐为舍,东开向日”的习俗在内。

第三个是柔然:

“无城郭,逐水草畜牧,以毡帐为居,随所迁徙”[8](267)的柔然人也“俗以东为贵”。

 〔西魏〕文帝悼皇后郁久闾氏,蠕蠕主阿那瓖之长女也……。大统初……文帝乃与约通好结婚,扶风王孚受使奉迎。蠕蠕俗以东为贵;后之来,营幕户席—皆东向。车七百乘,马万匹,驼千头,到黑盐池,魏朝卤薄文物始至。孚奏请正南面,后曰:“我未见魏主,故蠕蠕女也,魏帐向南,我自东面。”孚无以辞。[9](56)

第四个是契丹:辽俗东向而尚左,御帐东向。(《辽史·百官志》)。

国俗,凡祭皆东向,故曰祭东(《辽史·国语解》)。

引人注目的还在于,作为辽五京之一的西京所建大华严寺也是“面向东”的。[10](67)这在历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。

据此得出什么结论呢?在我国畜牧逐水草的北方民族中,凡是操蒙古语或其方言的,不仅全都穹庐为舍,而且穹庐的门全都东开向日。在这种情况下,做为蒙古语族民族之一的蒙古族是唯一的例外。他们的毡包的门不是东开向日,而是“朝向南方”甚至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。这在多大程度是可能的呢?换句话说,鲁不鲁乞和马可波罗等人的记载是否真实可信呢?

其次,让我们将视野再扩大些,即在我国畜牧逐水草的北方民族中,不再局限于操蒙古语或其方言的,将操突厥语的游牧民族也置于视野之内。

先看突厥族:可汗恒处于都斤山,牙帐东开,盖敬日之所出也。[11](910)

附离可汗建廷都斤山,牙门树金狼头纛,坐常东向。[12](646)

再看回鹘族:公主出塞,距回鹘牙百里,可汗欲先与主由间道私见,胡证不可。虏人曰:“昔咸安公主行之。”证曰:“天子诏我送公主授可汗。今未见,不可先也。”乃止。于是可汗升楼坐,东向,下设毳幔以居公主。请袭胡衣,以一姆侍出西向拜,已,退,即次被可敦服,绛通裾大襦,冠金冠,前后锐。复出拜已,乃升曲舆。九相分负右旋于廷者九。降舆升楼,与可汗联坐,东向,群臣以次谒。[13](659)

第三看铁勒中的薛延陀:其俗大抵与突厥同。[14](225)

这里所说的“其俗”,当包括“居无恒处,随水草流移”和牙帐“东开”等习俗。

最后,谈谈匈奴。

匈奴是我国史籍记载的第一个“逐水草迁徙”的游牧民族,是游牧文化的创造者,至少是其中之一。前边之所以未谈及它,原因就在于匈奴所操语言究竟系突厥语还是蒙古语,从而属于突厥语族民族还是属于蒙古语族民族,学界看法分歧尚大。匈奴绝不属于林干教授所谓的具有“高鼻”“蓝眼”和“多须”的“突厥种”实即白种,而且是白种中的北欧类型,而是属于蒙古种。夏商周三代族虽异,但迄今未见有人主张人种也不同说。所以,“夏后氏苗裔说”虽荒诞不经,但在证明匈奴人种同华夏无大差别方面,还是颇具说服力的。见过许多降汉的匈奴人的司马迁取这种说法,就更具说服力。同中原民族相比,匈奴人显得“形容魁健”,[7](241)反映的不过是匈奴人同蒙古种的东亚类型有区别,而属于北亚类型罢了。

关于匈奴人所操语言的研究,近年来也有进展,属于蒙古语的可能性要较属于突厥语的可能性大得多。①从口头民俗来看,匈奴属于蒙古语族绝无问题。匈奴口头民俗中的许多母题,在突厥语民族口头民俗中,能够找到相同或相似之处的很少,而在蒙古口头民俗中差不多全可找到。本人准备写长文论证这个问题。服虔:东胡“在匈奴东,故曰东胡。”同理,匈奴在东胡西,亦可称之为西胡。东胡、西胡,均胡也。综合以上几点,我认为匈奴人既是我所说的同东胡一样的原蒙古人(头曼单于时期)之一,又是同乌桓、鲜卑等一样的古蒙古人(冒顿单于时期以后)之一。匈奴人的穹庐是否也“东开向日”呢?

《史记》《汉书·匈奴传》中无明确记载。只说: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;夕拜月。[7](17)

虽无明确记载,但匈奴人的穹庐“东开向日”是可以推知的。我在前边已经指出,无论是突厥语族民族还是蒙古语族民族,只要是“随畜牧而转移”且都住穹的,其门没有不是东开的。因此,匈奴不问其为突厥语族民族还是蒙古语族民族,其穹庐的门也必然是朝东开的,则是没有疑义的。②

将上面蒙古、突厥两个语族民族和匈奴族的情况加以总结的话,便是在我国古代北方民族中:

第一,凡是“随畜牧而转移”的游牧民族没有不以穹庐为舍的。

第二,凡是以穹庐为舍的游牧民族,其穹庐的门没有不是“东开向日”的。之所以这样做,主要出于宗教信仰的原因,即:“盖敬日之所出也”。这不仅适用于突厥族,也适用于所有“牙帐东开”的我国北方游牧民族。

第三,在“畜牧逐水草”的游牧民族中,从汉文文献记载来看,均谓穹庐的门“东开”。“此俗(指“牙帐东开”)为北方游牧民族所共有。”[15](49)必须强调的是,“牙帐东开”的“东”,并非北方游牧民族当时使用的方位概念,而是史学家的概念,反映的是当时中原民族普遍使用的四方概念之一。

三、13世纪之后蒙古穹庐门的朝向

按照鲁不鲁乞和马可波罗等旅行家的逻辑,回答应该是肯定的,也就是说,13世纪之后蒙古包的门,当同13世纪和13世纪之前一样,也应是“朝向南方”的。

 事实是否如此呢?让我援引20世纪下半叶的材料来回答这个问题。

先让我们来看看各地区游牧的蒙古人所住蒙古包的情况。

其一是新疆蒙古人:蒙古包的门都是朝东开。[16](104)

搭蒙古包时首先要选择好门的位置,门要朝着东或东南,主要是为了朝太阳、背风雪。[17](37)

这种说法较前增加了门要朝“东南”开的内容,而且明言这样做的目的是“为了朝太阳,背风雪”。“东南”算什么方向呢?清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顾祖禹“尝谓言东,东南、东北皆可谓之东”。[18](23)如此看来,“东南”也属于东的范围。

其二是青海蒙古人:青海蒙古族居住的蒙古包……一般门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。[19](97)

其三是甘肃蒙古人:肃北蒙古人搭盖蒙古包的地方选址,讲究包门朝东南太阳升起的方向,选址要在高而平坦的地方……。这些讲究和习俗牧人妇孺皆知,人人遵循从不违背。[20](168)

其四,黑龙江省蒙古人:

……多朝日出方向开门。[21](64)

以上的材料均属蒙古本部以外地区游牧的蒙古人包门的朝向,尚未涉及蒙古本部蒙古包门的朝向。

多朝日出方向开门。[22](84)

此条材料同前条相比,文字全同,且出于同一研究者之手。但这里说的已不是黑龙江省蒙古人习俗,而是“蒙古风情”之一,故当视作整个游牧的蒙古人的习俗。早期蒙古人的蒙古包都把门朝东开,认为朝东方〔开门〕迎接太阳升起的方向,出门有吉利。[23](38)

“早期蒙古人的蒙古包”究竟“早”到何时呢?考虑到鲁不鲁乞等人认为13世纪时蒙古人搭建蒙古包时,门总是“朝向南方”,因此,将蒙古包的门由朝向南方改为朝向东方,再“早”也不可能“早”过14世纪元廷退回草原的公元1368年。

蒙古俗,门窗皆东向朝日,故题榜额者,以“迎辉”命名。[24](342)

这里碰到一回避不了的问题:如何解释鲁不鲁乞等人的说法,同此前此后蒙古穹庐均朝东开门的事实之间的矛盾现象。在13世纪时,蒙古人在组建帐幕时,究竟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,只是到了14世纪下半叶即1368年之后才将毡包的门改为朝向“东方”的呢?还是蒙古人向来就把蒙古包的门开在东面,只是对该方向的称谓同其他民族有别呢?

揆诸事理,第一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,第二种可能性却是可能存在的。

四、13世纪蒙古穹庐是否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

我的回答是:既是又不是。说是,是因为在蒙古人观念和实践中,蒙古包的门确实“朝向南方”;说不是,是因为这里所说的“南方”不是指今天的南方,而是指今天的日出方向,也就是东方。在北半球,特别是回归线以北的人类主要族群历史上曾经使用过以日出方向为“南”,以日落方向为“北”,以右手方面为“西”,以左方向为“东”的四方概念。按照这种四方概念,以日出方向的“南”为第一方向,右旋,其四方顺序便是南→西→北→东。看起来,违背“四方顺序始于东,终于北是天经地义的通则”,[25](365)实际上这里的南→西→北→东,同人们今天司空见惯的东→南→西→北并无实质区别,要想搞清楚这个问题,必须打破思维定势,即那种认为日出、日落方向向来就被称作东方、西方的观念,而代之以四方观念也有一个发展演变过程的观点。人类主要族群使用过的四方概念,区分为立体和平面两个阶段。立体四方概念阶段的四方概念是:日出、日中、日落、夜中;平面四方概念根据其前后使用的四方名称的不同我将其区分为A、B两种类型。A种类型是以前、后、左、右作为四方名称;B种类型则是以南、北、东、西作为四方名称。二者名称虽异,但所指方向前、后、左、右和南、北、东、西并无任何区别。纵观古今中外,给学者带来麻烦的全其中的B种类型四方概念。[26]鲁不鲁乞、马可波罗等旅行家在他们的纪行中之所以说“当他们安置帐幕时,把门朝向南方”,甚至说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,恐怕是把日出方向的“南”误认作今天的南了。值得特别注意的是蒙古著名学者达赉的观点。他说:蒙古人把方向也分为好的和坏的。例如南面的方向是日出方向。所以认为是最好的方向,因而蒙古包的门都是朝南开。每天早晨面向南方祈祷、洒祭奶和茶,是蒙古人很早以前的风俗。[27]

请注意:首先,“南面的方向是日出方向”,反过来说:“日出方向是南面的方向”,可见蒙古人“很早以前”是将“日出方向”称作“南面的方向”的。其次,“蒙古包的门都是朝南开”——这里的“南”指的只能是“日出方向”,而绝不是如鲁不鲁乞、马可波罗等人理解的今天的南方;最后,每天早晨“向南”——初升太阳的方向“祈祷、洒祭奶和茶”,是“很早以前”就产生的“风俗”。直至上世纪下半叶,“居住在新疆北部的阿尔泰乌梁海〔蒙古〕人仍保留了在家门前拜朝日的习俗。”[28](170)“在家门前朝拜日”,即是朝日出方向——“南”面方向拜日。

13世纪的蒙古人使用以日出方向为“南”的B种类型平面四方概念的其他证据是:我在两篇文章中分别举了成吉思汗的两个例子。现将其中一个例子移录于下:大蒙古国时期的例证,我举《元史·木华黎传》中的一条材料为例。该传载,丁丑(公元1217年)八月,〔太祖〕诏封〔木华黎〕太师、国王。都行省承制行事,赐誓券、黄金印,曰:“子孙传国,世世不绝。”分弘吉剌、亦乞列思、兀鲁兀、芒兀等十军及吾也而、契丹蕃汉等军并属麾下,且谕曰:“太行以北,朕自经略;太行以〔按:《元朝名臣事略·太师鲁国忠武王》据《世家》“以”作“之”,当从〕南,卿其勉之。”

“太行”指太行山脉。该山脉“在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间。东北—西南走向。北起拒马河谷,南至晋、豫边境黄河沿岸。”长4000多公里,宽约100公里左右。太祖所说的太行“之北”和“之南”,显然指的不是太行山脉的南、北两端。北端毗邻蒙古高原,南端“至晋、豫边境黄河沿岸”,过黄河便是河南西部,而当是指长达4000多公里的太行山东、西两侧,也即金人所说的“山前”、“山后”。这里还有一个有力的旁证:在“山南”也即河北、山东等地区尚为金朝牢牢地控制的情况下,太祖不可能命木华黎飞过河北、山东勉力去“经略”太行山脉南端的中州地区,这当是毫无疑义的。所以,太行“之北”、“之南”指的只能是太行山脉之西和之东。太祖命木华黎勉力“经略”太行“之南”——实际上“经略”太行山以东的广大地区,如河北、山东等地,而自己则“经略”太行山“之北”——实际指“经略”太行山之西的广大地区。从后来的军事实践来看,木华黎“经略”的不限于“太行之南”,也包括“太行之北”的山西中西部地区。实际上,黄河“之南”,也即黄河之东全由木华黎“经略”;而太祖只“经略”黄河“之北”——也就是今天黄河之西广大地区。数次征讨西夏全由太祖指挥而未让木华黎染指,也证明了这点。这证明成吉思汗尚将日出、日落方向分别称“南”和“北”。

根据成吉思汗直到13世纪20年代仍将日出、日落方向称作“南”方、“北”这一事实,结合鲁不鲁乞所说的“当他们安置帐幕时,把门朝向南方”和马可波罗所说的“门皆南向”,其中的“南”究竟指日出方向的“南”合适呢还是指今天的南合适呢?

 再看忽必烈当政前期的例证。其一,虞集撰写的《句容郡王世绩碑》写道:世祖皇帝西征大理,南取宋,其种人以强勇见信。[29](329)

忽必烈率军征大理是公元1253年的事,“取宋”则是公元1279年的事。“大理,不管从大都、上都还是从哈喇和林‘基点'看,都在南方。可是这里却说是‘西',可见按照当时流行于蒙古人中的B种类型四方概念,‘西征'正是南征。”

“至于‘南取宋'中的‘南',是B种类型四方观念中的‘南',指的实际上是此前此后的东。‘尝谓言东,东南、东北皆可谓之东。'同理,言‘南',则东南、西南也皆可谓之‘南'。南宋的都城临安(杭州)位于元朝的‘西南',实际上是此前此后的东南,故也可谓之‘南',故曰‘南取宋'。”[30](440)

其二,下面援引日本学者大叶升一先生在《关于见于元朝、伊利汗国文献中方向的顺时针90o移位》举出的十条材料中的一条:阎复的《刘氏先茔碑》(《益都金石记》卷三)中记载:(刘国杰)有诏统侍卫军镇抚北方。师还,迁镇国上将军汉军都元帅……复领侍卫军万人,北至金山,屯田和林,安集归化户民所活者达数万余人。[31]

按:“刘国杰”三字应移至“有诏”之后,“统侍卫军”之前。

大叶升一先生指出:“从这里提到的‘北至金山,屯田和林’的记载〔来看〕,有人倾向于将金山解释为喀喇和林附近的一座山”。他认为此说不可取。须知,漠北地区的金山,要么指整个阿尔泰山系,要么指其中特定的一座山峰。不可能指喀喇和林附近的另一座小山。从汉地来看,毫无疑问,金山肯定在其北方或西北方,问题是金山位于蒙古的西部。若从喀喇和林看的话,到金山应该是“西至金山”。故“这里所见到的‘北’,其实也是指‘西’”。[31]按照我所揭示的平面四方观念中的B种类型,今天的西当时恰好称为“北”。既以西为“北”,必然以东为“南”。这也证明,元朝时的蒙古人仍将日出、日落方向称为“南”方、“北”方。

13世纪时,不仅蒙古人,而且文化较蒙古人先进的畏兀儿人亦以日出、日落方向为“南”方、“北”方。

其三,元人虞集《高昌王世勋碑》在谈到高昌畏兀儿国疆域四至时写道:北至阿木河,南接酒泉,东至兀敦、甲石哈,西临西番。[29](325~326)

“阿木河”即注入中亚咸海的阿姆河,在高昌之西;而酒泉,元属肃州路,即今甘肃河西走廊的酒泉,在高昌之东。可是碑文却说“北至阿木河,南接酒泉”,表明这里的“北”、“南”指的同样是今天的西、东。

其四,《元史》卷134《昔班传》载:昔班,畏兀人也。父阙里别斡赤,身长八尺,智勇过人。闻太祖北征,领兵来归,从征回回国,数立功。将重赏之,自请为本国坤闾城达鲁花赤,从之。[32](377)

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“北征”。太祖有南征,甚至东征,唯独未见“北征”。从征伐对象为“回回国”来说,应该同《元史》卷125《赛典赤赡思丁》《布鲁海牙传》一样,当作“太祖西征”。分明是“西征”而称为“北征”,正好证明当时畏兀儿人使用的同样是B种类型平面四方概念。按照这种概念,称西为“北”,称东为“南”。这两个例子也是13世纪的,因而鲁不鲁乞所说的“他们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和马可·波罗“门皆南向”中的“南”,十之八九指的是日出方向的“南”,实指东,而非今天人们司空见惯的南。

在这个问题上,蒙古学泰斗伯希和的一项研究成果,对坚定13世纪西方来华旅行家的说法,无疑起了巨大作用。他写道:

蒙古人中有两种确定方向的方式,即面向东和南,以至于“右”在原则上可以指南方和西方,而左侧指北方和东方。然而,现代蒙古中的通用习惯是面向南确定方向,13世纪成书的《元朝秘史》(《蒙古秘史》)中所出现的确定方向的方式就已经向我们证实了此说。[33](20)

伯希和去世之后,他的关门弟子,同时也是入室弟子的丹尼斯·塞诺继承乃师的衣钵,坚持认为:蒙古基本方向的名称表明他们采用一种南向的方向系统。[34](87)

单纯看“现代蒙古中的通用习惯是面向南确定方向”,还可解释为是指20世纪。但从他以13世纪成书的《秘史》作例证来看,所谓“现代蒙古”已包括了13世纪蒙古人的“通用习惯”。那么,《秘史》“所出现的确定方向的方式”是如何证实了当时“蒙古中的通用习惯”是“面向南”呢?他举出的能够“证实了此说”的实例便是:成吉思汗让“孛斡儿出掌管右翼,做以阿勒台为屏蔽的万户”和让木华黎“掌管左翼,做以哈喇温—只敦〔山〕为屏蔽的万户”一事。的确,由左、右万户的地理方位来看,左翼居东,右翼居西,是“面向南确定方向”的铁证。但据此就得出13世纪时的蒙古人“通用习惯是面向南确定方向”,未免有点以偏概全。不要说我在前面举出的成吉思汗和忽必烈时期的几个例子,他没法解释;就是《秘史》中下述现象,他也是解释不了的。乃蛮部塔阳汗为对付成吉思汗,曾派使者前往南方的汪古部,希望该部阿剌忽石·的吉惕·忽里做自己的“右翼”。其中的“右翼”,便不是根据“面向南”而是根据“面向东”确定的。乃蛮部在当时北方游牧民族中,“是一个文化发达,建立了政权的大部落”。[35](66)如果说乃蛮和较乃蛮“文化发达”的畏兀儿人当时尚在使用根据“面向东”确定的方位,那么文化较乃蛮、畏兀儿落后的蒙古部怎么可能改用“面向南”确定方位的方式呢?至于左、右翼万户,的确根据“面向南”确定的,又怎么解释呢?在我看来,这并不难解释。“其正朔昔用十二支辰之象,今用六甲轮流,皆汉人、契丹〔人〕、女真〔人〕教之,若鞑〔蒙古〕之本俗,初不理会得。”[36](8)我推想,成吉思汗让孛斡儿出做右翼万户、木华黎做左翼万户,换句话说,采取“面向南”的方式确定左为东,右为西,同样是受汉人、契丹人、女真人影响的结果。

五、13世纪之后蒙古穹庐的门的朝向带来的尴尬

前苏联学者H·Л·茹科夫斯卡娅在一篇文章中说:自远古以来,在科学文献中在确定〔左、右〕这两个方向上存在着混淆现象。俄国和欧洲的研究者、旅行家、考察人员在描述蒙古包时,把位于入口右边称之为右方,可蒙古人都把那边称之为左方;把位于入口左边称之为左方,而对蒙古人来说,则是右方。于是他们简单地书写“右方”和“左方”而不去弄清在何物旁,因此就产生了混淆现象。[37]

作者并没有举出具体事例,只是一般地谈论这个问题,故我也只能原则地谈谈自己的看法。

第一,“自远古以来”的说法便不确切。欧洲人知道蒙古包“门皆南向”不过是13世纪下半叶的事,而蒙古人从森林走向草原,从狩猎民变为游牧民,最短也有五六百年时间了。第二,人的左右手,不论是白种人还是黄种人,都是固定不变的。就是说,左手总是左手,不可能变为右手;右手总是右手,也不可能变为左手。在这种情况下,蒙古人怎么可能把位于蒙古包入口右边称之为左方,而把位于入口左边称之为右方呢?第三,人的左右手是不会变的。但它们指代的方向却随着人的朝向不同而变化。在“门南向”的蒙古包里“面南而立”时,左手方向指代东方,右手方向指代西方;当蒙古包由“门南向”改为“门东向”,这时“面东而立”,左手方向已不再指东方而变为指北方;同样,右手方向也不再指西方而变为指南方。第四,只有欧洲人在朝南开门的蒙古包里面南而坐(立),而蒙古人则在包外面北而坐(立)时,相向而坐(立)的欧洲人、蒙古人两个人左、右手所指代的方向才是相反的:欧洲人左手指代东方,右手指代西方;蒙古人则左手指代西方,右手指代东方。

任何人种和民族的人,如处在蒙古人的位置的话,我相信,这种“混淆现象”是都会“产生”的,所以这样抽象地谈论问题是毫无意义的。

关于蒙古包的实际朝向,茹科夫斯卡娅写道:

常有这种情况,蒙古包并不朝南定向,有时会朝向东南甚至朝东。[35]

这才是值得重视的问题。蒙古包的门“应当朝南”,如13世纪“欧洲旅行家”在其纪行中所说的那样;可是,事实上,13世纪之后,“有时”蒙古包并非像“俄国和欧洲的研究者、旅行家、考察人员”所一贯坚信的那样总是“朝南定向”,而是“有时会朝向东南甚至朝东”开门,即便是“有时”,也已经无情地否定了“俄国和欧洲的研究者、旅行家、考察人员”关于蒙古包“总是把门朝向南方”全称肯定性的论断。

与此相类似的情况,在多桑书中也不是没有,只不过作者并没有意识到罢了。如:在谈到蒙古毡包结构和组建方法时,他写道:“门亦用毡,户南向。”[38](30~31)——这里的“南”,指的无疑是今天的南。可是在谈到“鞑靼民族之信仰与迷信”时,他又写道:“出帐南向,对日跪拜。”按理说,这里的“南”当同样是今天的南。如确实如此,那么,人们“出帐”是没法“对日跪拜”的。因为“日”从来不由今天的南方出来。“出帐”面向今天的南方的人要“对日跪拜”,必须沿逆时针方向旋转45°~90°,改为面向东南和正东时方有可能。然而,作者在这里说的很明确,“出帐南向”就可“对日跪拜”。其间根本用不着沿逆时针方向移动45°~90°,因而,这里的“南”并非指今天的南,而只能是指日出方向的“南”,实为今日的“东”。

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令“俄国和欧洲研究者、旅行家、考察人员”尴尬的情况呢?

我推断:鲁不鲁乞、马可·波罗等所说的“门皆南向”或“门总是南向”的“南”,十之八九指的是日出方向,日出方向当时正被称为“南”方,在茹科夫斯卡娅的说法中似乎得到一定程度的证实。其实,她在这里所说的“常有这种情况,蒙古包并不朝南定向”而是“朝向东南甚至朝东”定向,才是13世纪及其以后蒙古包的真实朝向。只不过蒙古人并不称其为“东南”和“东”,而是称其为“南”罢了。

注释:

①内蒙古大学乌其拉图教授有关匈奴语考释的文章和书籍有:《匈奴人语言所属初探》,《内蒙古大学学报》(汉文版)1998年第4期;《部分匈奴语词复原考释》,《内蒙古大学学报》(汉文版)1999年第4期。另外,作者撰写的《匈奴语研究》一书2008年3月在匈牙利出版。

②亦邻真曾提出一种假说:人们习惯于从现代各语言中寻找匈奴语的后裔,而常常忘记另一种可能性:匈奴语已经全然死灭,它同现存各种语言都不相同。阿尔泰语系的蒙古、突厥、通古斯这三个语族是近代和现代的,并不排除阿尔泰语系中原曾存在第四种语族的可能,更不必说阿尔泰语系以外的语言了。(《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的族源》,载《元史论集》,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,第390页。)又:孟达来在《北方民族的历史接触与阿尔泰诸语言共同性的形成》一书中,也认为“从现代历史语言学关于语言系属的观念来看,匈奴语可能属于阿尔泰语系。在该语系中,它可能自成一个语族。”(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,第25页)在我看来,匈奴语属于“阿尔泰语系以外的语言”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。属于阿尔泰语系“第四种语族”或“自成一个语族”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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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38]冯承均译.多桑蒙古史(上)[M].上海:上海书店出版社,2001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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